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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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巨兽做一场不醒梦。

院中有狂风卷沙吹拂而过,那几个身影就如同雾般飘散,烟云过眼,尘沙最后在重岳面前凝聚成一个女子。

她的长相仍然模糊不清。

重岳记得她。不仅记得她,也记得刚才那几个人。

然而年岁渐逝,故人已矣,又何必多增感伤?

女子伸出手来,那只手覆上重岳侧脸。沙尘聚成的指尖犹有温热,仅仅停留片刻就又收回去,留下一声叹息。

重岳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副场景。

他的言行不能阻止幻梦,即使能够阻止,面前这人的长相也是模糊不清的。所以重岳能够很轻易地把女子和记忆中那个人区分开,看着她欢喜相迎,看着她转身离去。

看着她躺在那名叫做截云的阿纳萨少女怀里,奄奄一息,最后剩下一座坟茔。

他不曾亲眼目睹那副场景,仅仅从截云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女子离逝的消息,但他见过太多人死去。

死亡并无分别,没有高低贵贱,亦无亲近疏远。

“你没把自己当作人。”

风沙所化的女子最后停在他身旁,姿态闲散地坐在地上。重岳看不清对方的脸,也无法猜测她的心情,于是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“即使你和玉门关里的人相处再好,为这座城里的人做了再多,也始终是一个可以随时抽身离去的人——我知道你不会,但你可以。”女子的头动了一下,许是在看天边流云,“玉门关不是你的家,就算跟我们一起奔波那么多年、做过那么多事,装得再像个人……也终究不是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重岳没有反驳。

他跟着女子一同坐下来,天际流云聚了又散,不知过了多久,身边的人才又开口:“既然是你,应该能够明白,人类是太过弱小的生物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所以当异类出现在身边时,除了驯服和摧毁,没有第二条路。”

女子转过头看他,模糊不清的脸,重岳却能察觉对方视线中混杂的默然与悲哀。

信任太过沉重,人类付不起。

即使“异类”放弃一切去试图融入,也唯有形似,没人能够与处于防护中的源石朝夕相处——因为他们坚信防护总会有消失的一天。

“……我……”

重岳静默地听着身边的人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,那句话是对方曾经……或者从未说出口的。

太久了,他记不清。

但他还是回答:“嗯。”

仅此一句,面目模糊的人骤然崩塌,化作漫天黄沙流向不知去处的远方。

只是缱绻地、留恋地,在重岳身上轻轻拂过。

重岳垂下眼。

最后一点黄沙也从他身上消失,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轻声说道:“……再见。”

哒、哒、哒。

鞋跟敲击在走廊的地板上。塞雷娅很少穿这种装束,对于她来说这种鞋子和服饰远没有日常所穿来得舒适,但她深夜归来,并没有时间换下这身装扮,步履急切地抵达总辖办公室门口。

她停了下来。

大门从里面打开。

克丽斯腾带着一如既往的甜美微笑走出来,张开双手迎接她:“塞雷娅,你回来了?”

塞雷娅站在门口。她的步伐第一次有了犹豫,而克丽斯腾仿佛没有看到她的迟疑,笑着上前拉住塞雷娅的手臂,眼眸在室内光线的映照下闪闪发亮:“今天的演讲很棒,我在直播里看到了。”

克丽斯腾的笑容和眼里的光与当初酒会露台上的一模一样。塞雷娅被她拉进办公室,看着克丽斯腾展出近期的项目:源石应用、矿石病临床试验、如何优化源石传输效率……

“……克丽斯腾,我有话要……问问你。”

克丽斯腾抬起头。她脸上带着困惑,像是疑惑塞雷娅为什么犹豫:“塞雷娅?”

塞雷娅沉默了一会儿。

她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审批报告,想起不经意在总辖办公室发现的数据,想起一次比一次频繁的实验事故。

塞雷娅是莱茵生命保卫科主任,但这不代表过去的几年里她完全忘却了所学的一切——相反,她记得非常牢。

因此那些数据代表着什么,她也非常清楚。

“克丽斯腾。”她听见自己声音沙哑,如同运转滞涩的仪器:“你是不是偏航了?”

塞雷娅是莱茵生命的坚墙。

当莱茵生命出现了偏差时,她有权利和义务去矫正它。

……包括克丽斯腾。

“我看到了那些数据。克丽斯腾,……你有什么……想解释的吗?”

“那些?”克丽斯腾重复了一遍这个词。她脸上重新挂起笑容,问:“是哪些?塞雷娅?”

塞雷娅看着她,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。熟悉的面孔,陌生的眼神,陌生的腔调,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。

但她从不怀疑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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